顾问山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居然会见到这样的简子晏。
他知道简子晏的失踪,这件事惊动了满朝文武,人人都在惶然,猜测简子晏是否已经被手下救出, 正在集结兵力准备东山再起。
然而最应该担心的裴明珏, 却只是淡淡地高坐龙椅, 冷眼看着众人做出种种猜想,一派气定神闲,丝毫不见慌张。
其他大臣都觉得皇上是胸有城府,运筹帷幄,这才不见慌张, 只有顾问山一看他那情形, 就猜测简子晏的失踪一定与他有关。
涉及到简子晏的事,裴明珏绝对不可能视若无睹。
只是他以为, 裴明珏是终于忍耐不住, 直接暗地里把简子晏给杀了,毕竟裴明珏不止一次表示简子晏不能再留。
在试探地问过一次,而被裴明珏四两拨千斤地回了过来之后,顾问山就明白, 这不是他有资格过问的事, 于是也恪守分寸不再提。
但他没想到的是,裴明珏并没有就此恢复正常,反而越来越怪异。
即使在朝臣眼中, 他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心思难测的帝王, 但他确能看出来, 裴明珏愈来愈阴沉的脸色, 以及眼中不断积淀的疯狂。
这让顾问山十分不安,于是开始擅自调查,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了江山的稳固,裴明珏不能再有分毫闪失。
很快,他就发现问题的症结似乎出在延福宫中。
裴明珏下了进口令,凡是在皇帝寝宫延福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嘴巴都严密得如同蚌壳,万万不敢泄露出里面的消息。
但是时间久了,顾问山又是和裴明珏走得相对较近的人,怎么会发现不了里面有蹊跷。
他的由怀疑到猜测再到确定,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裴明珏与其他大臣商议事情的时候,凭借着超凡的身手偷偷潜了进来。
顾问山的确做好了准备可能会见到简子晏,但绝不是……这样的简子晏。
因为裴明珏不给他穿正常的衣服,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如丝绸的亵衣,基本遮不住什么东西,半敞的领子里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那上面扎眼的痕迹彰显出都发生了什么。
简子晏被惊在当场忘了反应,顾问山也不遑多让。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片刻,简子晏脸上忽然流露出强烈的恐惧,他不顾和顾问山的实力差距,伸手就想将被子给抢回来。
他一动作,就带动着脚上的东西当啷轻响。
顾问山向那个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向后退了一步,他撇开头,一把将被子兜头盖脸地罩到简子晏身上。
在他手忙脚乱地裹好之后,才又回过头来,这时他的眼中已经满是厌恶。
“你诱惑了先帝不算,现在又诱惑新帝,简子晏,我真是低估了你的野心。”
简子晏正在被子中系亵衣的手倏然僵住。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既然已经做出这等事来,何必又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顾问山深邃的眉宇深深皱起,语气间虽没有不齿,但也满是不赞同,“有野心,想活命,这都没什么丢人的,你若是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不择手段,我倒是还会高看你一眼。”
简子晏有些想笑,唇角却无比沉重,他脑中无限回荡着顾问山的这几句话,疼得他想不顾脸面地蜷缩起来。
不对,脸面?
他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了。
他的脸面,他以为到死之际唯一尚能保存的东西,被裴明珏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任由所有人评头论足。
即使已经知道宫廷内外一定不会缺少对他的议论,如今亲耳听到,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脏腑的疼痛由于长时间没有压制愈发剧烈,简子晏的思维却逐渐清醒过来。
他慢慢挺起缩在被中的身子,属于摄政王的气势仿佛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即使他脸色苍白,也依稀能看出曾经倾倒众生的风采。
“不错。”简子晏直视顾问山,“皇上到现在都没有杀了我,不正是证明我的计划奏效了么?”
“你!”顾问山没想到简子晏当真如此不要脸皮,顿时无话可说。
不过他一想也是,反正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估计早就驾轻就熟,毕竟无论他人品如何,他这副皮相的确让人难以拒绝。
简子晏继续淡淡地道:“顾将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瞒着皇上来到这的吧,你是想继续站在这里羞辱我,还是在皇上怪罪下来之前滚出去?”
顾问山见他被戳穿这种事,不但没有羞辱愤怒等神色,反而耀武扬威地命令自己,眼中淌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虽然看不起简子晏此等行径,但他不得不承认,简子晏手段的确了得,无论采用何等方法,他能从一无所有的平民一步一步地爬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甚至还能从憎恨他的新帝手中活下来,这就证明了他的本事。
他太清楚裴明珏有多想要简子晏的命了。
顾问山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简子晏一眼,他眼尾殷红,却分毫不显得媚态,明明是如此狼狈的姿势,却不怒自威,气场甚至比年轻的君王更强几分。
他忍不住心中闪过一道不合时宜的叹息:实在是可惜了,如若简子晏不是那乱臣贼子……
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之后,顾问山猛地一惊,他倏然发觉,在简子晏的身上,他已经投注了太多本不应该的关注。
他渐渐恢复成面无表情,心中思索的方向从简子晏的身上,转移到了裴明珏身上。
“简子晏,也许你可以得意这一时。”他道,“但当今圣上不是先帝,先帝亲眼看着你长大,对你难免有舐犊之情,当今皇上对你也只是一时受到迷惑罢了。”
如果说之前简子晏只是感到羞愤和悲伤,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霍然抬起头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滔天震怒!
舐犊之情?
谁?
他张张口,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那本打算带进坟墓中的秘密直接宣泄出口。
他急促地呼吸几口气,声音嘶哑尖利:“滚!”
顾问山沉默片刻,他深深地看了简子晏一眼,还是转身离开。
不是怕简子晏,他是估计裴明珏那边应该快结束了,如果发现他擅闯皇帝寝宫,哪怕他们私下里关系再好,也难免要定个擅闯之罪。
在顾问山跳窗离开之后,简子晏控制不住,伏在床边吐出一口血来。
他眼尾愈加殷红,目光中涌动着浓浓的恨意和恐惧,忍不住抬起手,将摆在床头小桌上的茶壶杯盏一把扫到了地上!
稀里哗啦。
如此巨大的声音,自然吸引来了外面的宫人。
两个小太监很快走进来,在看到简子晏的状态,以及地上打碎的杯盏之后,纷纷露出鄙夷和不耐的神色。
但他们也不敢当着简子晏的面多说什么,垂眉敛目地迅速打扫着,余光却一直暗暗地瞥着简子晏。
简子晏是何许人物,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目光里的意思,但他已然无力反驳这些,内心只有悲凉和自嘲。
反驳什么呢?他们所认为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小太监收拾完之后就向门口走去,估计是以为简子晏听不到了,一个对另一个小声地说:“也难怪皇上会忍受不住了,如果我也有那家伙事儿,也少不得被摄政王勾得神魂颠倒。”
另一个咯咯地笑:“确实没想到,以前摄政王多威风啊,哪能给咱们这么看着的机会,没想到这一旦上了床,就变得这么勾人。”
“听说连先帝都被他蛊惑了,才在后来做出那些糊涂之事呢,想来也是,在他出现之前,先帝性情温和,哪里像是残害忠良的样子。”
“就是,这摄政王迷了老的迷小的,这对皇家父子是做了什么孽,居然会遇到这么个妖精……”
简子晏真希望自己的耳力并没有这么好。
听着小太监的议论渐渐远去,他始终闭着眼睛,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喑哑的低笑。
……
这晚,裴明珏突然停下来,含笑看向人。
“老师今日怎么不发出声音了?朕对老师的声音可喜欢得紧。”
简子晏一贯是不想发出声音的,但是如果狠了,还是会泄出几声,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论怎么折腾都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简子晏就像没听见一样,甚至闭上了那双毫无神光的眼睛。
裴明珏也不介意,他想起今天下人说起简子晏在寝宫里大发脾气的事,想是他无聊之下的发泄罢了。
反正再生气也没有用。
他捏住简子晏的下巴,压抑地命令。
“看着朕。”
……
“……问山,你觉得如何?”
裴明珏说完话,半晌没有等到顾问山的回答,忍不住从桌案上抬起头来,向下方去看去。
顾问山站在一旁,注意力却显然没有放在裴明珏的话上,而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似乎正在走神。
裴明珏眯起眼,又叫了一遍。
“问山,朕在问你。”
虽然语气中没有不悦,那瞬间加重的气场却让顾问山马上回过神来,他看到裴明珏在烛光下晦暗不明的脸色,心中连叫不好,急忙下跪请罪。
“臣今日身体不适,有些心神不一,还望皇上恕罪。”
裴明珏收回眼神,修长如玉的指尖在奏折上点了点:“这份急报事态紧急,你看一下,看过之后,就回去休息吧。”
“是。”顾问山不敢再大意,伸手恭敬地接过来。
他阅读着奏折,心神却还是忍不住飘向被锁在寝宫的那个人。
苍白俊美的容颜,殷红的眼尾和唇,愤怒而喑哑的嗓音,这就像一张网,在他看见的那一刻起,就兜头盖脸地网住了他。
他就像被下了蛊一样,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摆脱简子晏对他的蛊惑,甚至在早朝上他看到意气风发的裴明珏,居然会忍不住幻想,他是不是刚从简子晏的床上爬起来?
这么一想,他居然会对裴明珏产生微妙的……嫉妒。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顾问山无比惊恐,他连忙收敛心神,仔细地看向手中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