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昏耀就再次后悔了。
这个小劣魔简直又呆又蠢。不会游泳,不会打架,还不说话,活像半个哑巴,只会可怜兮兮地掉眼泪——是个令所有强大的魔族都忍不住呸一口的软骨头。
而且最头疼的是,这家伙居然一直跟着他!
哪怕昏耀反复地告诉他,那群人追杀的是我,你跟着我只会遭殃,但这家伙好像听不懂话,赶也赶不走。
……我为什么要救这么个麻烦东西!
昏耀咬牙切齿,快步往前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弯,站住,回头。小劣魔依旧安静地缀在后面。
昏耀怒道: “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小劣魔仍然保持沉默,那双漂亮的眼眶红红的,神态有点木然。鳞尾尖尖垂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拖了一路。
昏耀头疼不已,心想这家伙不会是不认路吧……说到底,事情也奇怪,这么个傻子劣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昏耀烦得要命,偏偏他多处负伤,连保持前行都要靠着毅力来硬撑,根本走不快,怎能甩掉身后那只劣魔呢?
索性不管了,只当身后那个东西不存在。
魔王哪里知道,此刻跟在自己身后的根本不是什么弱小呆傻的劣魔。
人在受到极大的打击的时候,大脑是不能思考的。此时此刻,兰缪尔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
十五年来的认知与信念,在短短两天内轰然崩塌。黑的变成白的,邪恶的变成善良的。年年挽弓射碎的狰狞“魔王”,具象成一个如此鲜活的魔族少年,抱过他,救了他,此刻就走在他前方两步远的地方。
兰缪尔如坠噩梦,晕晕沉沉。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着魔王干什么,但他更不知道,如果不跟着魔王,自己还能干什么。
深渊太黑暗了,他们一前一后穿梭在山林里,就像是在什么猛兽的獠牙间徘徊。
兰缪尔开始感到干渴,很快又感到饥饿。他的行囊在落水的时候丢失了,现在什么都没有。然而放眼望去,除了零星的草杆和干秃的树木,这里没有任何看起来能食用的东西,也没有水源。
前方的魔族少年慢慢停下来,靠着一株树站住了。
兰缪尔眼珠动了动,魔王经历了那样惨烈的逃亡,体力
消耗难以想象,加上持续失血,肯定比他更早就十分饥渴了。
他会不会吃掉我?兰缪尔想,长老们说魔族是会吃人的,也吃魔。或许下一刻魔王就会暴露出凶残的本性,那……
他悄然碰了碰袖里那枚短剑。
那或许,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将魔王杀死了。
“你。”昏耀转过身来,眼底渗着异样的冰光。“我救了你,还带你逃亡。不图你怎么报答,至少得有点用处吧。”
少年魔王指了指眼前的这株树木,沙哑道: “现在,爬上去,摘果子下来。”
兰缪尔:
原来魔王停下来,是找到了食物。这很好,但是……
爬……上…去……?
兰缪尔茫然地抱住树干。昏耀盯着他: “对,没错,爬。”
兰缪尔把树干抱得更紧了一点,摇了摇头。昏耀怒了: “爬啊!”
兰缪尔硬着头皮往上跳了一下,勉强用鳞爪扒住树干,紧接着就无计可施了。他只能任自己的身体贴着粗糙的树皮,哧溜……滑下来。
昏耀简直崩溃: "爬树都不会!?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古往今来,哪家神殿的神子会学习爬树呢。兰缪尔只好坦诚地说: “真的不会。”
最后,少年魔王还是不得不自己爬上树摘果子。兰缪尔站在下面仰头看着,直到那道矫健的背影隐没在树冠里。
所以,原来魔王也不是随便吃人的,神子心想,为什么长老要骗他?
兰缪尔站在树下,看着枝桠间隐隐露出来的一条结着血痂的鳞尾,忍不住又想:你真的是魔王吗?
于是他轻轻喊道: “魔王?”
过了一会儿,树上砸下来一个果子,坏心眼地打在他的额头上。
兰缪尔默然捂住额头,弯腰拾起那颗果子。它又小又干瘪,青且泛着黑点。神子从未吃过这样糟糕的食物。他将其放进口中,咬开,一片刺激的酸苦。
简单吃完那种酸苦的果子,昏耀又开始动身往前走,兰缪尔依旧跟上。
瓦铁的追兵就在身后,现在还远远没到安全的距离。昏耀彻底放弃了想要使用身后那家伙的念头,自己冷静地规划路线,沿途制造干扰追兵的痕迹
,寻找水源和食物。
兰缪尔边看边学,吃喝就靠蹭几口昏耀剩下的残余,就这么勉强熬着。两个少年在山间走了整整一天,连夜晚都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神子在深渊的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
昏耀的状况其实已经很糟糕,他的伤口没有得到治疗,疲惫的身体也几乎未曾休息。撑到现在,早已经到了极限。
次日,他开始走得不那么流畅了,偶尔会被山石或者树根绊倒,或者突然脱力倒下。有的时候,他会疼得冷汗淋漓,将右侧的断角用力抵在地面上,发出克制的呻.吟。
但每次,他都只是痛苦地缓上几口气就爬起来,无论姿态多么狼狈,也要继续往前走。
在眼睁睁看着这个魔族第六次跪倒在地上的时候,兰缪尔终于看不下去,皱眉喊了一声: “魔王。"
少年魔王正吃力地将手肘支在地上,闻声回头。小劣魔那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轻声说:“再走下去,你会死的。”
昏耀沙哑道: “你说的是废话。但不走更会死。”
兰缪尔: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