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近村里,每当农忙的时候,男人们真就跟牲畜一样劳累,甚至还不如牲畜。
就说萧家,两匹骡子犁地快干得多,但为了不让它们累坏了,连耕三天就得专门歇一天,男人们却得连着干,为的就是抓紧时间种完地,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下雨。
可都是自家人心疼自家人,爱惜自家的骡子,像齐老太太,还盼着用萧家一匹骡子两个男丁一天就给她种完二十亩呢!
一匹骡子一天犁地六亩已经很不错了,犁二十亩地,还不直接累死!
贺氏:“老姐姐,这话你真好意思开口啊,怎么,你们家的二十亩地不能耽误,我们家的地就能耽误了?”
齐老太太始终低着头,攥着手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但凡家里有一个青壮劳力,我都不会登门,真的,二十亩地,光凭我们几口子老弱妇幼,一天耕一亩都难,岂不是要种上二十多天?耽误不起啊,到时候没有粮食,也没有别的亲戚,只能,只能来亲家讨饭吃。”
萧玉蝉气笑了:“听听,这是威胁人来了对吧?真当我不清楚齐家的情况啊,我公公今年才五十二,比我祖父年轻了快二十岁,这个岁数的男人,你去外面地里瞧瞧,哪个没在种地。你留家做饭,他早起晚睡,再叫上我那俩嫂子点种,三个人一天种两亩地妥妥的,忙个十天,跟我们家差不多一起种完,怎么就非要借人了?”
齐老太太:“他是老秀才,一辈子没怎么下过地,累死累活也就能耕半亩,还坚持不了几天,你嫂子们也都是娇气人,顶多做做家务点点种,挥不动镐头啊。”
齐家在灵水村西边的松树村,隔了七八里地,是个挨着山的小村庄,因为只有一面临山,耕地多,比桃花沟富裕。
早年齐家家境算殷实的,除了萧玉蝉的公公是个老秀才,齐家的三个儿子也都是秀才,卯着劲儿继续往上考的,不然光凭二十亩地的家底,可娶不到萧玉蝉这样貌美又有钱的儿媳妇。
结果萧玉蝉才嫁过去不久,战乱就来了。
齐家男人们的功名帮他们免了兵役,却躲不过紧随而至的兵匪,三个儿子相继死去,老秀才跟女人们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反正萧玉蝉在丈夫死后立即带着襁褓里的儿子逃回娘家,跟齐家基本是断了联系,也就是老爷子办事体面,萧缜娶佟穗时没忘了请齐家人来吃席。
贺氏:“秀才不秀才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得往前看,我爹年轻时候还是正五品的千户呢,现在还不是在地里干活,他都能吃苦,秀才郎就不行了?”
齐老太太:“老爷子身体硬朗,我家那口子是真的干不动……”
贺氏:“那就能种多少种多少,反正你们家人少,吃得也不多。”
齐老太太看看对面的母女俩,突然转向佟穗,抹着眼泪道:“老二媳妇,瞧瞧你婶娘多心狠,这是逼我们往死路上走啊,早就听说老二跟老爷子一样仁义,你帮我问问他们,看看他们兄弟能不能牵骡子过去帮我们种一天?一天
就行!”
佟穗苦笑:“我二婶说的都是大实话,跟心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提祖父一把年纪还在辛苦,就是我们二爷,晚上在村里巡夜大半宿白天还要下地,二叔三弟四弟五弟接下来也都要巡夜,日夜劳累,您明知道我们抽不出手还要继续逼我们,又哪里把我们当亲戚了?”
齐老太太:“……”
贺氏笑了,再收起笑,亲自将齐老太太扶出家门,一直送到村西。
可贺氏都没想到,她才拐进村子,齐老太太竟然又折回来了,一路打听着寻到萧家的地头,跪在地边嚎啕大哭起来,引得附近田地间的灵水村村民都望了过来。
萧穆喊萧野、萧涉来扶犁,他带着萧守义来到地头,问齐老太太为何哭。
齐老太太抹着泪诉说自家的苦,再把萧玉蝉说了一顿:“她非要带耀哥儿回来过,我想着耀哥儿在你们家会过得更好,再舍不得都答应了,可玉蝉怎么就不把齐家当家了,想当初她跟我们家老三多恩爱……”
萧守义想,死去的女婿确实没得挑,读书好,待人也彬彬有礼,可齐老太太却是个喜欢挑刺的,非要给女儿立读书人家的规矩,婆媳俩没少置气。
萧穆打断她的哭声,直接说正事:“你且回去,一家人先慢慢种着,我们这边还有五天能忙完,忙完再让老三老五去你们那边帮忙。”
齐老太太这才明白,贺氏那张嘴就来的“七八天”是糊弄她呢!
只五天的话,她愿意等,最主要的是她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耍赖皮。
齐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走了。
萧延对着老太太的背影呸了声,埋怨地看向自家老爷子:“祖父,妹夫都没了,玉蝉也不待见齐家,咱们就当断了这门亲不行吗,还非要我们过去给他们当牛做马。”
谁稀罕天天种地?身体再强壮也不喜欢面朝黄土背朝天,更何况是帮别人家。
萧穆叹道:“看在耀哥儿的份上,你们俩就多辛苦两日,他们家也是真不容易。”
没有余力就算了,有余力而不帮,传出去乡亲们都会觉得自家太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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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老太太离开没多久,萧姑父、萧姑母来了灵水村,没去萧家,直接来的萧家地头,身后跟着六七个穿着灰扑扑衣裳的人,瞧着像流民。
萧穆问女儿:“这是咋回事?”
萧姑母笑道:“镇上都是流民,保长想到个法子,花钱雇佣流民帮大家种地,一家一天出五文钱加三顿饭就能雇一个流民。这七人是我精挑细选的老实人,昨天一口气就把家里十几亩地种好了,本来还有三个,嫌远没过来,我寻思咱们家地多,肯定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