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寒渊尊的师妹、云幺九道友吧?”来人客客气气地笑道,“请放心,众仙盟不会妄断,待到三日后仙门大比,定会给寒渊尊阐清的机会。”
“阐清?”云摇冷哂,“既要阐清,何必上什么天山行宫,还是你们怕他逃了?”
“寒渊尊圣人渊懿,想必也能体谅我等苦处,仙域如此多修者亲眼看着,我们实是不好让诸位直接离开,否则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要如何交差呢?”
云摇正欲开口。
身后慕寒渊慢慢平复,上前:“此行原本便要去仙门大比,我随你们同往便是。”
云摇蹙眉,扭头看他。
——
若浮玉宫那群人真发了癫,要借这个由头,在仙门大比上探查慕寒渊的灵府,那他灵府内的血色丝络根本就说不清。
而就算血色丝络藏得住,探查灵府也是极为危险之事,对方稍有歹心,便能毁他根基甚至要他性命!
只是云摇还没来得及说,慕寒渊就仿佛已经能猜到她的心思了。
“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慕寒渊温声道,“我不会让污蔑之人得逞。”
“……”
云摇沉默了下,扭头,朝那个众仙盟执事开口:“好,想带走我师兄可以——既然你们天山行宫地方大,住得下,那刚好连我们乾门其余弟子的宿处问题,一并解决了吧。”
为首执事笑容一僵:“…嗯?道友的意思是?”
云摇抬手,很自然地攀
住了慕寒渊的袍袖:“天山行宫内,我要和师兄住一个院子。”
旁边丁筱呆滞地看着两人挽住的胳膊。
“哦,”云摇察觉她目光,“还有他们,也一起。”
为首执事:“…………”
“不愿意?”
云摇拉着慕寒渊就作势要走,“那就不怪我们不配合了,是你天山行宫自己不愿请佛的。”
“…等等!”
执事咬牙喊住,挤出个勉强的笑容:“自然是,可以的。诸位乾门道友,还请一同上仙舟吧。”
“……”
众仙盟的执事弟子赶到,受伤的小仙门修者与散修们也被仙舟陆续载走。
这片临时道场很快就散去了人影。
百里之外。
密林中。
两道身影就藏在林间的尘雾与浓荫中。
“你确定——那件稀世灵宝就在慕寒渊身上?”一道陌生而嘶哑的声音里,抑着难掩的激动。
“以显灵罗盘的感知,其灵光显现血色浓光,应当无误,便是慕寒渊所带的那枚金莲,”方才的黑雾人为首者说着,迟疑了下,“只是不知为何,那血色浓光边缘,还有一层金芒,像是被什么封禁了似的……”
“封禁?”
“是,而且还有一点,”黑雾人首领对着阴影里的人恭敬道,“那枚金莲在今日近距离时,显现出的灵光反而远不如昨日感知。”
阴影里的人略一沉吟:“既是破道圣物,那有所变幻掩藏也是正常。待我回禀老祖,请他决断便是。”
“老祖?”黑雾人首领惊愕又惊喜地仰头,“碧霄老祖不是一直在天山深处闭关吗?他竟然要出关了?”
“若这金莲真是老祖三百年前所卜知的那件破道圣物,那这乾元界的天谴封禁自当消除,届时飞升有望,老祖还闭什么关呢?”
“是,是,是属下糊涂了。”
“仙门大比前后,你们就不要再在天山露面了,免得被乾门或者九思谷的人察觉,落了把柄。”
“是,属下谨遵宫主御令。”
“……”
那道身影原地踏出。
片刻后,他便出现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
绕过屏风,这人露出面来,对上座席间的客人:“抱歉,褚兄,我宫内有些事情,来晚了。褚兄不会怪罪我吧?”
“不敢不敢,”乾门长老褚天辰笑眯眯地起身,“闻宫主,请。”
-
半日后,天山行宫。
“啊?所以是个误会啊??”
丁筱不可置信地后仰,“也就是说,那些魔修之前在去梵天寺的客栈里,本来是追着你们去灭口的,被师叔你还有寒渊尊打退了,还被你们撞破了他们行道魔合修的邪法,结果又看见了寒渊尊那柄刚炼的剑上的魔焰,就以为寒渊尊和他们一样都入了魔修之道?”
云摇点头:“事实上呢,那柄剑目前是我的。”
“啊??”
云摇眼尾一挑,慕寒渊便轻抬袍袖。
悯生琴浮现身前。
与之同时,龙吟剑悍然出鞘。
肃杀之气登时就叫整个房间内的灯火都黯了一下。
丁筱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这看着,也没什么魔性啊?”
“已经在梵天寺做过正灵仪式了。”
“不过既然这样,那天照镜为何会显现出那样的……?”丁筱愈发放轻了声。
“想来是那魔修用了什么邪法,故意栽赃,先坠了慕寒渊的清名。”
云摇一顿,回头看丁筱:“怎么,你们也不信任你们的寒渊尊?”
“怎可能!”丁筱急得差点破音了,“寒渊尊为我们乾门鞠躬尽瘁,为了保护弟子以身涉险不顾生死,我们又不是那没脑子的白眼狼!昨日有浮玉宫的弟子在行宫西苑说寒渊尊的闲话,何师兄都跟对方拔剑了!”
“这么看,他还挺维护你们寒渊尊的。”
云摇听得似笑非笑地转过去看慕寒渊。
可惜月亮挂天上,依旧不沾红尘的谪仙样。
倒是察觉了她目光后,慕寒渊抬眼扫来,眸里浸着点看透的无奈。
他又望向丁筱,温言如沐:“天山行宫是浮玉宫的地界,回去以后告诉何师弟,不要妄生怒气,免得落了旁人圈套。”
丁筱沮丧回去:“哦。”
云摇也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月亮也不是一两天能摘下来的。
她有的是耐心。
“好了,今日也不早了,你回房去休息吧。这些事情,还用不上你们小辈操心,提升实力修为才是正途。”
“是,师叔……”
丁筱起身,不情不愿地往外走,到了门外要关门时,她想起什么,扒着双门中间的缝露头问:“对了师叔,乾门就在天山行宫外休整,我们不去和掌门他们会和吗?”
云摇瞥了眼窗外方向:“就算出得去园子,也是甩不掉的一堆尾巴,况且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事态没有明朗前,先不要贸然将他们牵扯进来。”
“好,那弟子告退。”
“……”
等房门关合,确定四周再无旁人或者神识探查,云摇稍稍正色,转过身来,面向慕寒渊:“仙门大比时,浮玉宫恐会当着仙域所有仙门修者的面,借这个由头对你‘公审’,你要做好准备。”
“他们认定了我已入魔,大约是要探查灵府。”
“?”云摇扭头,眉梢几乎要挂冰了,“我不可能会允许他们探查你的灵府!”
慕寒渊微怔了下,不禁莞尔:“为何?”
“什么为何,那群魔修为了修炼邪法,连草菅人命、生炼人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简直毫无底线、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云摇怒斥到一半,不知想起谁,忽停顿在那。
一两息后她才耷拉下眉尾:“总之,让这种人
碰你的灵府,那是万不可能的。”
慕寒渊无声望着她。
灯火正阑珊,映得他清绝侧颜更胜谪仙,而那双素来如落霜雪的眸子里,竟也多覆了一层柔柔暖色。
云摇抬头时,正触及这个眼神,没来由地心里一晃:“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原本是想,只要不祸及师尊清名,待到后日大比前,他们若为难,我可以自废修为。”
“——?”云摇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
等回过神,红衣女子缓缓捏紧了桌角:“你在说什么疯话?”
慕寒渊淡淡莞尔:“我这一身修为本就是为师尊所修,自然亦可为师尊所废。”
“?打住,”云摇扭头,“什么叫为我所修?”
“师尊闭关,我要代师尊维系乾门、护好每一位后辈弟子,自然要有修为傍身。”慕寒渊眼尾愈发垂下,长睫下如落星尘,“如今师尊疗愈了旧伤,修为恢复,我便只需站在你身后就可以了,是么?”
“是个狗……”
云摇险险没把那句不雅之词脱口而出。
她闭眼,吸气,呼气,三个来回后才终于平复下心绪。
云摇再次睁开眼,认真看向慕寒渊:“记得你答应我,绝不会成为那个人么?”
慕寒渊微怔:“自然。”
“那第一步,你就不能只为了我一个人活着,那样你的世界会非常的窄,只有细细的一条线。”
云摇轻叹,她抬手,半托半抵住慕寒渊的下颌,在他怔然却毫无反抗的眼神下,给他左右转了转,“你不止要看我,还要看整个世间。去关注鲜活的人,就像丁筱,何凤鸣他们一样,你保护、信任他们,他们也同样站在你身前。”
慕寒渊望她的眼神微暗下来:“一定要么。”
“一定要。只有这样,你才能算是真正地像个人一样活着。你才会懂得珍惜这个世间的一切,而不会走上那个人的那条孑然孤绝的死路上去。”
云摇收回手,认真看着他,“即便那是宿命,你要用剑劈开它——还记得我教你的奈何剑法吗?”
慕寒渊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它为什么叫奈何剑法?”
云摇问完,并未等慕寒渊答。
她低头看向手腕上的金铃手串:“你之前说,我行善是因为我未曾见过人心鬼蜮,不,我见过很多,只是在那之外,我更记得我遇见过的那些人心温良。这个世间或许肮脏,黑暗,或许角落里总藏着令人厌恶的魑魅魍魉,但黑暗之外,总会有光——即便光会在夜色前逝去,我依然相信它会在黎明时归来。”
“我见过最黑暗的长夜,慕寒渊,那时我恨极了无可奈何的感觉。”
云摇抬眸,眼底湿潮却泛着决然的笑,“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黑夜不会结束,那我就做斩破黑夜的那把剑。如果光不会来,那我们就撕碎这片黑暗。”
“以我手中剑,问世间事、护世间人,天不许我奈何——我偏要奈何。”
慕寒渊沉眸未语,眼底光影斑驳。
云摇并不急,只是淡淡一笑:“这才是我要传你的奈何剑法。”
“希望你慢慢学,总有一天,我相信你会懂的,”云摇抬手,将龙吟剑归入琴鞘中,“从今以后,龙吟剑归你,奈何剑归我。”
慕寒渊还未从云摇的话中回神,便被这一句唤得蓦然抬眸:“师尊是要……”
“奈何剑悬于天山之巅三百年,历尽霜寒,”云摇望向窗外,“它是时候解封、再一探这世上魑魅魍魉了。”!